close

花月殺手.jpg

「如果你要搞出麻煩,就搞大一點。」
If you’re gonna make trouble, make it big.

已故影評人羅傑伊柏特曾在1993年為馬丁史柯西斯寫過一篇文章〈馬丁史柯西斯的純真〉,開頭提及羅傑在1967年認識史柯西斯,當時他還只是一個剛從紐約大學畢業,被旁人稱「馬蒂」的毛頭小夥子,「現在他已經是偉大的馬丁史柯西斯,幾乎全部導演都會把他視為除了自己之外,最重要的導演」。

實際上,馬丁史柯西斯拍電影之所以能帶來不可思議的觀影體驗,在於他是黃金時代的忠實信徒,他外型瘦小,身體孱弱,卻在紐約布魯克林區街頭看遍人性醜惡,運用大世代背景探究你我存在與否的宿命糾結,從《殘酷大街》、《計程車司機》到後來的《四海好傢伙》、《華爾街之狼》,他相信只有暴力可以征服暴力,權勢可以消滅權勢,但他卻又十足篤信善念,那些為了荒誕願景,願意犧牲生命裡所有事物的人,在他眼中反而是最偉大的。

《教父》系列的黑幫老大們幾乎都是運籌帷幄、霸氣殘忍,只是他們不得不項是希臘悲劇一樣走向末路,老馬丁卻不時興那套,即便他與法蘭西斯柯波拉是多年好友,但在《四海好傢伙》、《賭國風雲》的黑幫完全不一樣,他們粗鄙、貪婪而且自私,所有的生與死反倒都像突兀的黑色幽默,嘲諷人類自以為的文明規矩。

然則,總算等到了《花月殺手》,如果以為像是《紐約黑幫》那樣透過外來移民的相互屠戮,逐步建立起當代的美國,那就並非馬丁的初衷,奧塞奇族酋長吉姆格雷曾對馬丁的考究給予高度肯定,並提及過往提及美洲原住民的好萊塢西部電影《小巨人》、《與狼共舞》以及《大地英豪》,主要人物雖都是原住民,卻都具備「白人救世主」,也對兩族的相處抱持樂觀。

但是奧塞奇族的真正故事是什麼?

馬丁近期在《愛爾蘭日報》的訪談中,提及他一開始與李奧納多討論奧塞奇族的種族清洗、暗殺一案時,不約而同想要詢問「故事核心是什麼?」馬丁更說一開始寫劇本時,是由外部的FBI調查員視角看整個故事,這讓他感到相當不適,「簡直就像局外人一樣」,才讓他決定重新與300名奧塞奇族人進行深度對談,自然才讓這個劇本有所成立。

《花月殺手》的時間點發生在一戰結束之後,主角厄尼斯特(李奧納多狄卡皮歐 飾演)才剛從戰場上退役,有感於年歲由盛轉衰,決心投靠奧克拉荷馬州的舅舅威廉哈爾(勞勃狄尼洛 飾演)成為一名計程車司機,威廉哈爾擅於建設經營,性格長袖善舞,卻偷偷告知厄尼斯特另一商機,必須要有死亡,才能帶來無限財富。

故事開頭便敘述,多年前被美國政府驅趕的奧塞奇族,抵達奧克拉荷馬州東北部落地生根,原以為是荒山野嶺,底下卻蘊藏石油,這讓奧塞奇族瞬間可以透過地權成為美國最富有的人之一,而當人類文明蓬勃發展,自然不敢向過去那樣明目張膽的刀光劍影,暗殺仍在持續,只是包裹在「婚姻」與「愛」底下。

《花月殺手》片長長達206分,又以兇手厄尼斯特的目光進入整起事件的起承轉合,除了開場一望無涯的油田之外,電影幾乎鮮少出現俯瞰的大格局巨幅畫面,對於服膺於黃金時代,沉迷盛大場面的馬丁史柯西斯,他更在意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細節互動,幾乎每一人的面部特寫都在肩部之上,凝視著彼此面對謊言、猜忌與憤怒的細緻轉換,以為是奶與蜜之地,到頭來,逃不掉人性的貪婪。

電影的前三分之一著重在厄尼斯特如何進入奧塞奇族的社會,他熟讀文化書籍、學習語言,與家世顯赫的莫莉(莉莉葛萊史東 飾演)陷入戀情,厄尼斯特眼見莫莉的家人逐一死去,鏡頭更在開頭冷酷的拍攝每一個族人死去的模樣,並表明他們的死亡都毫無疑慮,這是故事刻意帶給觀眾的不適,單純、天真的奧塞奇族被白人侵入生活之後,完全不如自己想像那樣和樂融融,謀殺命案持續發生,就連告知當地治安官,或是掌控一切資源的威廉哈爾,仍然一籌莫展。

如果《四海好傢伙》解構黑幫片的傳統視角,那麼《花月殺手》則是重新凝視白人對美洲原住民犯下的無數殘虐惡行,是一封懺悔書信,也是馬丁史柯西斯再度剖析人性的真實面目,這是一名老者耗盡一輩子說故事以來,最想質問的一個問題,是什麼將我們推向了極致的善與惡?為何我們會成為世俗認定的好人或壞人?

沒有答案,恰巧也是最正確的答案。

一個人也是一個國家,見證著從神話到當代性的轉變。

「花月」由來很美,五月是奧克拉荷馬州的花季,搭配皎潔的月亮,因而以此命名,眾多白人男性選擇入贅奧塞奇族,各自運用不同手段竊取他們財產,奧塞奇族的族人們何嘗不知道這些白人心裡在想些什麼,只是在美國政府的大環境之下,他們恐懼而且無能為力,要不是透過族人上告美國總統,因而促成一連串調查行動,他們更有可能徹底滅族。

雖說馬丁一向習慣在電影第三幕拍攝法庭戲,更會在此展現出前段這些囂張跋扈的惡徒們,如何展現自己最無能狡辯的一面,死到臨頭仍自以為是訴說大道理,彷彿自己也欺騙,不過《花月殺手》對於愛與恨的模糊邊界,確實精彩得無比奪目,兩個人的愛情到底是成全還是剝奪?從愛開始的故事是為了迎接最後的恨嗎?

而當莫莉捨除一切,開宗明義向厄尼斯特詢問「你說出一切的真相了嗎?」厄尼斯特果斷回應「是的,我全說了」,莫莉立刻又問「你為我注射了什麼?」她深知那是慢性毒藥,她已不愛厄尼斯特,但仍想相信人性可能有一絲純良,厄尼斯特卻在面目猙獰糾結後選擇欺騙,「我注射了胰島素」,莫莉徹底心死,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我根本沒惹上任何麻煩,完全沒有。」
I'm not in any kind of trouble at all. NONE AT ALL.

威廉哈爾曾說「要搞麻煩就要搞大一點」,徹底臣服於威廉的厄尼斯特篤信這樣的原則,執行過無數次暗殺,但最後徹底淪落成自己也想不到的惡人,也許一個人的軟弱,有時就是通往貪婪與邪惡的捷徑吧。

《四海好傢伙》、《賭國風雲》、《神鬼無間》乃至於《華爾街之狼》與《愛爾蘭人》都有類似的命題,他們以為能協助身邊的人,能為自己家族帶來最大的利益與愛,所以必須不顧一切,但誰能有資格擁有命運的決定權呢?順勢而為,不也是一種豁然開朗?

反正到頭來,我們都是被時代拋棄的人。

《花月殺手》講述的是貪婪、腐敗與斑駁,更上升到重新釋義一個人的存在,美國的誕生,甚至是人類群體的宿命,最終的劇中劇交代所有角色的下落,無疑是神來一筆,馬丁史柯西斯更親自出場擔任這場劇中劇的結語人,講述莫莉擺脫一切,與新任丈夫寂靜過生活,葬在自己曾被暗殺的家人身邊,默默迎接死亡,不再提及當年的謀殺案。

然則,鏡頭冉冉升起,奧塞奇族人圍成圈圈跳起舞,一片和樂,彷彿仍是烏托邦,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說到底,信念能帶來希望也能帶來絕望,輝煌卻又朽壞的歷史只會一再重演,無論你用哪種方式觀覽。

《花月殺手》是我今年的最佳影片。李奧納多非常好,莉莉葛萊史東也很令人驚艷,不過,勞勃狄尼洛的反派演技才是完美到重回巔峰。

來我的粉絲團吧

arrow
arrow

    白色豆腐蛋糕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