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悲情城市》的林文清(梁朝偉 飾演)是啞巴,費盡全力才喊出「我,台灣人」,《大濛》的阿月曾假裝是啞巴,而後用小小且怯微的語氣講話,細數著民國四十六年、四十七年並一步步到民國六十九年。
那麼細小的聲音,卻又震耳欲聾。
對於國族的傷痕、悲痛歷史,許多電影都有精彩示範,過去我總覺得拍白色恐怖時期歷史的台灣電影還不夠多,有一些甚至過於工整而有距離。不過《大濛》真是好看,電影找到一個平實、溫柔的小人物切角,透過15歲的嘉義農家少女阿月(方郁婷 飾演)的認屍之旅,尋找哥哥黃育雲(曾敬驊 飾演),短短兩天一夜展現大時代底下的小人物群像,溫婉,哀而不傷。
阿月面臨哥哥離世時從不委屈大哭,趙公道(柯煒林 飾演)論及過往同袍離世時也不刻意悲憤,是他們的善良與真誠,在人口販子小林、彩蝶歌舞團、警總范春、特務二雄、盜賊高金鐘再到了最重要的三輪車夫趙公道,一輩子就這樣永恆改變了。
雖然認為《大濛》的大時代小人物群像,不太適合用「史詩」界定,但其影響力確實無遠弗屆,性格單純的樸實少女阿月,拿了剩餘的存款來到大城市台北,卻一到當地就出師不利,幸虧有古道熱腸的趙公道馳援而被救出,他們多次分開卻又多次聚首,最後寫下刻骨銘心的生命篇章。趙公道身為家中老么,卻總是熱愛照顧他人,眼見軍中同袍逐一離世,讓他堅信自己肩負起傳承、交代的責任,另一邊則是阿月永遠謹記著彷彿雲霧一般消失的哥哥,那個曾開闊她的視野,相信自己人生不是只能成為煮飯洗衣的居家婦。
最嚴苛的大時代,這兩人卻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己身的革命,更讓他們體會到人類是可以反抗一切的,高金鐘(劉冠廷 飾演)自詡成為廖添丁二世,阿霞(9m88 飾演)不願當童養媳決心唱歌跳舞完成夢想,二雄(蔡昌憲 飾演)為了愛情想成就大業,他們都想要在這時代內完成不一樣的人生,他們也確實做到了。
所以《大濛》刻意不對關鍵人物黃育雲到底做了一些什麼,而做出解釋,其實是全片最為重要的核心,黃育雲所講述的兩顆水滴故事,化為雲、化為霧,灌溉沙漠或是單純成為一片風景,真正消失成為一片大霧,但並不代表從未存在過。喜歡陳玉勳導演拍《大濛》的舉重若輕,甚至透過角色的粗魯動作、插科打諢讓他們更能夠活靈活現,他們都成為了台灣的重要風景。
因為重要的是愛與溫暖,所以怎麼想,都覺得最後多出來的那段戲格外有意義,很多年以後的阿月早已身為人母,卻老是惦記著那兩天一夜的短暫認屍之旅,哥哥永遠離去了,但是照顧自己免於災厄的趙公道卻坐上了一班不知去向的車,他的未來到底在哪裡呢?於是阿月努力尋求一個名字,希望趙公道無論是生是死,都希望他真正可以落地生根,能夠好好休息。
人回來了,手錶歸還了,五十年後的阿月在醫院巧遇了苦等多年的恩人,她淚流滿面只有滿聲感謝,一邊說著「等我出來」,然後用趙公道的話「給我五根油條的時間」,快一輩子了,阿月永遠記得趙公道的每一句話。趙公道沒有多說話,只是掛上自己隨身的手錶,滿是笑容緩步離去,聲音宏亮喊著「走囉」,消失在鏡頭的另一端,字幕緩緩升起,主題曲〈大濛的暗眠〉溫柔唱起。
走囉,悲傷的過往,走囉,逝去的親人,《大濛》用溫柔深情的視角,重新賦予我們理解的白色恐怖歷史,雲霧會散去,公道或許無所得,但是月亮永遠都會升起,皎潔照耀著每一個台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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