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有結局雷)
「如果只有部分的人得到,就不叫幸福,要讓全部的人得到,才叫做幸福。」
一直很喜歡是枝裕和,是因為在他電影裡總有一種無所不在的殘酷,《幻之光》如影隨形的死亡陰影、《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則具備著遺棄與冷漠,卻又總是意在言外藏著許多溫柔。自從《小偷家族》透過沒有血緣關係的竊盜家族直指日本多年以來逐漸疏離的家庭關係,又經歷兩部陷入自我摸索的外國合作電影法國《真實》、韓國《嬰兒轉運站》之後,《怪物》雖是承襲《第三次殺人》透過懸案批判社會體制,但是議題更為廣泛,筆觸更為溫柔。
當然是因為坂元裕二在劇本上的居功厥偉,坂元裕二編寫《Mother》、《儘管如此也要活下去》便直白表示「愛」是最讓人有負擔的,因為我愛你,因為我將一生託付給你,即便我不求回報,一樣也會為他人帶來折磨。
電影分為三段式,分別由單親媽媽麥野早織(安藤櫻 飾演)、小學教師保利道敏(瑛太 飾演)以及兩位小男孩麥野湊(黑川想矢 飾演)、星川依里(柊木陽太 飾演),透過刻意的遮掩與視角切換,讓我們一開始彷彿置身五里迷霧,獨自工作生活艱辛的麥野早織只希望兒子一切都好,願意為兒子出頭,聽聞兒子被扭打第一時間前進校園告狀,卻換來保利老師的囁嚅畏縮;故事切換到第二段,方知全是一場誤解,集體主義要人不問對錯與是非,反正就是先道歉,卻找不到真相,原來保利老師總是陰錯陽差進入錯誤的霸凌現場,男孩依里並非被麥野湊欺負,他們更深一層的關係。
雖然總覺得《怪物》透過一起霸凌事件,闡述3條主線的觀點差異,但又顯得格外真誠,在是枝裕和的鏡頭下,毫不掩飾要主角群完全為了自已的出發點去關懷、照顧另一個人,有時卻只換來另一個人交付的惡意,讓自己無所適從,只能衍生出更多的恨意。
是坂元裕二擅長捕捉人性幽微的情感,對於細節上的捕捉,才讓《怪物》的愛與恨能夠穿梭自如,整部電影充滿謎團,一直進入到第三段,我們方知兩個小男孩到底困惑些什麼,他們恐懼,他們害怕,但唯一能夠得到幸福,保護自己的方法竟是增加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他們不知道彼此的情感是什麼,事實上對於懵懂的小孩來說,這整個世界都是無法定義,依里說自己生病,因為生病,母親才會離開,直到後面才坦言自已已經痊癒,隨後補充自己有喜歡的女孩子;湊深陷於自我認同的苦難,即便面對過世的父親依舊言不由衷,「我為什麼出生?」如果是為了經歷痛苦,那接下來的以後有何意義?最後謎底逐一解開,依里原來是縱火肇事者,卻是因為不想要爸爸再喝酒;湊的一再說謊是怕讓身邊所有人傷心;就連校長(田中裕子 飾演)原來也真的是甘願背負著過去的罪孽活下去,讓年邁的丈夫擔罪一切。
無可避免的痛苦,永遠會來的,我們只能祈禱時間倒退,電影裡有一段孩童們的台詞非常之美,對於時間與宇宙的描繪,簡直像首宿命的詩歌,不帶任何情緒,卻痛到不行。
「宇宙會崩壞嗎?」
「時間會倒退,無論是時鐘、人類、火車以及貓都會倒退走,牛丼飯變回牛,大便進入屁股,還有,恐龍會復活,我們會回到過去,在宇宙被創造之前。」
「那你就轉生了。」
傷心到極限的時候,我們只能顧左右而言他。麥川湊面對母親希望他能有個正常的家,悲憤到直接跳下車,依里面對父親的沙文霸權,只能將自己藏在裝滿水的浴缸想要離世,人生在世還沒有真正的開始,所有人就不願給予他們自己想要的人生,多麼遺憾。
如果時間能倒退,我們變回茹毛飲血的人猿,沒有任何規則,到那時想愛就去愛,只要順從自己的心,《怪物》讓完美的金三角導演是枝裕和、編劇坂元裕二以及作曲家坂本龍一,都各自有著豐厚的創作理念分享,而當故事將到終局,一場颶風悄然而至,被關起來的人們反而才能夠暢所欲言,老師發現藏頭字的秘密而道歉,母親積極尋找小孩,兩個男孩則前往自己的桃花源,那個廢棄的車廂,暴雨侵擾也能夠隔絕在外。
而當男孩出面,外頭已是風光明媚,溫煦的暖陽緩緩照射下來,只剩下男孩盡情奔跑,附帶一句「我們轉生了嗎?」而後坂本龍一的舊作〈aqua〉響起,一切都像原始,我們從母親的子宮來到這世界,不知道什麼是愛或恨,只知道,我們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
但是答案是什麼呢?早織與保利老師到底有沒有找到兩個小男孩?小男孩最後到底是生是死?這一切都成為了大哉問,既然身為觀眾的我們,註定會在往後的人生不斷離散,那不如就服膺於大銀幕上的《怪物》溫情緩和的影像,一回首已是半年身,只有愛是永恆。
留言列表
